农民画是民间绘画的一种，它区别于其他画种的艺术特征是：情感饱满、乐观喜庆、质朴稚拙、天真风趣、随心所欲、明快多彩、装饰平面、概括主观。农民画从本体上来说是属于农民自己的画，是农民为了表心达意而产生的一种艺术形式。而如今“农民画的定义是作者运用原生态的艺术思维和民间艺术要素创作的一种绘画，民间性——即民间艺术和民间作者（非专业美术教育的作者）奠定了农民画基本的艺术特征；现在农民画作者身份已发生很大的变化，但其作者只要符合这个艺术特征，专业艺术家创作的作品，都可称之为农民画”（李毅力）。
磨子土家画乡首席指导专家李毅力为画工点评作品
农民画的每一个组成构件与农村、农民、农业无法分割。近期走进重庆市忠县“磨子土家画乡”，笔者见证了一些真正由农民画的画，谙熟其从无到有的过程，让人心生感慨。艺术细胞或许真的是天生的。在这些握了几十年锄头地地道道、从来没有接触过绘画，就连书都没怎么读过的农民手里，表现得那么自然。他们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学画绘画，作品不只是参加全国各地的美术展，还能在参展的过程中获奖，这就不容易了，是难能可贵的。据资料显示，重庆之前只有綦江农民画比较出彩，有一定的影响力，其他地方还没出现过这种现象。忠县也不例外。“磨子土家画乡”的出现，其推手在乡村振兴，在乡村振兴帮扶集团成员单位——民盟重庆市委会的倾力打造。
磨子土家画乡：从无到有的路径
磨子土家族乡是重庆市忠县唯一的少数民族乡，但与大多数偏远的农村一样，除了原生态、乡土味外，老年化和空心化现象严重，在一日三餐之外，文化生活更是几近于无。2021年，重庆市纪委监委乡村振兴帮扶集团走进忠县磨子土家族乡，民盟重庆市委会是成员单位之一。乡村振兴，难在千村一面，贵在因地制宜。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也是他们所要采取的具体行动。寻找帮扶的突破口在哪里？这是帮扶团队面临的首要问题。重庆民盟画院院长、重庆市美术家协会版画艺委会副主任李毅力参与调研时，敏锐地发现了磨子乡土家族的刺绣、石刻、编织等独特手工艺品，以及农家歌舞、图腾、绘画等元素，都反映了这里独特的文化基因。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一个突破点。激活土家艺术因子，打造“磨子土家画乡”。
要打造画乡，培训画工、培养人才是走出去的第一步，第二步是如何提高他们的兴趣，第三步是如何激发他们有持续创作的欲望，这样创建这个画乡才有真正的实质性的意义，不然就会落得个虎头蛇尾，那将是败笔。
磨子土家族乡留守老人居多，他们除了忙农活，就是带孩子，要不打打麻将、摆摆龙门阵，哪有心情和时间来学画。经过动员和游说后来参加的，大都是抱着来看看的心理。这些来看看的农民，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画画，画笔是啥也是陌生的。大多数人识字不多，甚至有没有进过学校的。
磨子乡村美术馆选址清幽，在磨子乡废旧的铁匠铺，两栋合体，一大一小。一面临崖，灰瓦覆盖，青砖四围。两栋间有天井。右面和后面各有一棵百年老黄葛盘踞在乱石上，老干遒曲，枝柯横斜，蓊郁蔽天，与通向山下的石板古道一起，静静地见证着时光流逝。
“磨子土家画乡”首期画工培训于2022年4月12日开班。30多个学员由忠县文化馆、中小学的美术教师、文化专干和本地农民组成。农民画工学员主要是拿锄头种地或在家做饭带孩子的留守老人。第一次拿起画笔，他们像刚入学的孩子，彷徨得无所适从。尽管拿画笔的手颤抖，但在培训老师的讲解和鼓励下，还是迈出了第一步，从描线开始到黑白草图，从吹塑纸刻板到上色……涉及的绘画素材均是与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事物，如菜坛子、西瓜、花草、乡镇赶集、过年情景等等。
4天培训后，农民画工学员们创作的作品突出的特点是用色大胆、构图新鲜，如《我家酸渣菜》《竹山新路》《竹山瓜甜》《磨豆花》等。这次培训，让他们对乡村振兴有了新的认识，指导老师是认真的，画工自己是开心的，那种抱着试试的心理状态发生了改变，从最初他们被催促来学画到他们时时刻刻自己都想来。
“听说有大画家来教我们画画，我以为是搞起耍的，原来是真的。我一个笔都拿不稳的老太婆不但学会了画画，画的画还被乡政府收藏了！”这是农民画工余善兰和在外打工的子女视频通话时说的话。这种喜悦之情溢于话语间，那种自豪感或许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余善兰口里说的收藏一事，是磨子乡政府为了增强农民画工的积极性和延续性，展开的收藏活动，并在结业仪式上向他们颁发了收藏证书等，让他们有了荣誉感，感受画画与种庄稼之间付出后不一样的回报。
70来岁的留村老人在垂暮之年用绘画找到了一种有别于其他的精神依托；50来岁的留守妇女在白天繁重家务之余，于夜阑人静之时拿起画笔重拾儿时的梦想；20来岁的残疾青年用绘画得到他人的认可，人生方向不再迷茫。
有了第一次培训后良好的反响，民盟重庆市委会帮扶的路径就越来越明晰，乡村文化振兴的路子也越来越清晰。除了有规律制定每年的画工培训班，通过培训培养一批优秀的农民画工，积累一批兼具艺术价值和市场价值的美术作品外，就是联合当地党委、政府通过策划画展，让文化带来市场收益，为“磨子土家画乡”的建设增添信心值和期望值。
磨子土家画乡：画工群英会图谱
从2022年到2025年，在4年来持续不断的绘画过程中，在高雅的氛围里，农民画工们有了不一样的价值体验。这里面可圈可点的农民画工，亦可形成一个图谱。
陈素英《土家年夜饭》
陈素英，73岁，磨子土家族乡堰口村村民。身形消瘦，沉默少言，中途加入画室学习，大胆尝试各种风格。耐性好，画得细，喜画静物。笔下有一个个灵动的世界：如中秋月圆家人团聚的餐桌；如丰收季的萝卜、白菜、玉米、竹笋、南瓜、番茄；如翻新的楼房，备足的年货，游子们驱车归乡，与老人团聚。在乡里为画工兑现卖画收益时，陈素英得了2600元，隔壁的马大福羡慕地说，我卖了一车南瓜才260元，你画了个南瓜就得了2600元，你这是金瓜呀！从此，陈素英便有了“陈金瓜”的雅号。从家到画室有七八里地，老伴每天中午、晚上都会骑着三轮车来接她回家，定格成磨子最美的风景。
刘翠兰，72岁，磨子土家族乡堰口村村民。精神矍铄、热情开朗、勤劳肯干。她的画大气洒脱，画风粗犷。她画《刘婆婆鞋店》，取材于自己和老伴开的鞋店；她画《竹下养鸡》，取材于自己养的鸡群；她画《油菜花开》，取材于村里油菜花开时节。正如她的作品《幸福日子》里传递出来的小桥流水和欢声笑语，刘翠兰的幸福生活熨帖又实在。她的作品《鸡咯咯》获重庆市第二十一届美术、书法、摄影联展二等奖。
唐兴元《欢乐磨子湖》
唐兴元，71岁，磨子土家族乡堰口村村民。个子不高，清瘦结实，声音洪亮。他从参加第一期画工培训后，就成了全画室作品最多、创收最多的骨干画工。他把身边的风景转化成笔下生动的画面：实施乡村振兴后磨子场镇焕发了崭新的面貌，磨子湖碧波荡漾、山花摇曳、游人泛舟一片生机盎然，赶鸭人早起赶鸭下河把鸭子喂得膘肥体壮，山间腾跃、神采飞扬的舞龙……“没有想到，我这拿锄头的手竟然握起了画笔，以后我还要画出更多更好的画，画出我们幸福的新生活！”唐兴元骄傲地说。他的作品《振兴大道》荣获重庆市第二十一届美术、书法、摄影联展二等奖。
刘翠兰，71岁，磨子土家族乡磨子社区居民。身材清瘦，眼神清亮，绘画时格外专注。她画作一般是三类题材：牛、花、菜，有人戏称她为“牛婆婆”。“牛婆婆”的画色彩斑斓，充满了乡间趣味。她家里开麻将馆，生意挺忙，家人本不支持她，奈何“牛婆婆”从接触绘画后，就情有独钟了，一有空档就沉浸在绘画的世界里。她的作品《土家菜园像花园》获首届川渝两地乡村振兴新农民画联展三等奖，《土家菜园像花园之一》《土家菜园像花园之二》入选云南省第七届农民画展。
刘凤英，58岁，磨子土家族乡磨子社区居民。她憨厚质朴、勤劳能干、性格爽直，和留守孙女相伴生活，没有文化，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第一次来画室培训时，她因为不会握笔画，想打退堂鼓。但她好强，不服输。看到别的老百姓画的作品领到了奖，急得直掉眼泪。刘凤英有一双巧手会绣鞋垫，她把鞋垫“绣”到画板上，她终于有了第一幅作品《土家山飞来吉祥鸟》。《丰收之舞》《文化站里欢乐多》《田园牧歌》等，人物往往是鲜艳多姿，画风鲜活。她的作品《文化站》获重庆市第二十一届美术、书法、摄影联展二等奖，《丰收之舞》入选2024年云上农民画贺岁展。
余善兰《五彩坡》
余善兰，52岁，磨子土家族乡堰口村村民，之前是刺绣高手。丈夫在外打工，她白天干农活，晚上通宵达旦不知疲倦画画。余善兰的画都是大场景，一幅画要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甚至十倍的时间。她的画有故事：《刀背桥》，据说此桥下河中有三个深不见底的洞，因祸事不断而有妖邪之说，是以在桥下放置一把宝刀用于镇邪，后来那刀被人偷走，在盗贼归案后宝刀才又回归桥下；《重庆交响曲》是她到重庆探望女儿时，被山城的轻轨、立交转得眼花缭乱给她带来的灵感。
农民画让余善兰对生活越来越自信。她的作品《五彩坡》获川渝农民画展二等奖，受到县里扶持和表彰奖励；《大脚河》组图《磨子土家满眼春》获重庆市第二十一届美术、书法、摄影联展二等奖；《重庆交响曲》入展“成渝地·巴蜀情”川渝两地视觉艺术联展第二届乡村振兴农民画展；《快乐山乡》入展2023“神采云南”云南省第七届农民画展；《家乡新景入画来》组图《乡村振兴土家新景象》入选“巴蜀新视界”第三届乡村振兴农民画联展。
“磨子土家画乡”农民画工的作品，先后在云南省、四川省、重庆主城区、綦江区、忠州博物馆等地展览600余件次，30余件作品在权威赛事中获奖。这个成绩有农民画工的自身努力，也有为之付出的民盟重庆市委会持续帮扶及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
磨子土家画乡：众心合一的自信之光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推动乡村文化振兴，加强农村思想道德建设和公共文化建设，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深入挖掘优秀传统农耕文化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培育挖掘乡土文化人才，弘扬主旋律和社会正气，培育文明乡风、良好家风、淳朴民风，改善农民精神风貌，提高乡村社会文明程度，焕发乡村文明新气象。”磨子乡村美术馆以培养农民画工为切入点，进而用绘画作品文旅结合，在实现他们精神价值的同时也为他们实现经济价值，用实践和具体行动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乡村振兴的思想精神。
2022年4月，“磨子土家画乡”启动了农民画工首期培训。当时，磨子乡的条件比较差，农民画创作、指导没有固定地方，只有临时场所。街上没有酒店，指导老师只能住在当地老百姓家。早上，又从农户家里到场镇给画工培训，中午不午休，点对点指导学员，为了更加了解农民画工，发掘他们的创造力，帮扶指导老师利用晚上住在乡里的时间，到画工家里走访。有些农户的住宅需要步行一段路程才能到达，于是，指导老师拎着手电奔走在田坎间……尽管条件艰苦，李毅力等艺术家仍然坚持两个月到磨子乡一趟，给农民画工培训，时长为一周。重庆画家罗卜春、张涌、余胜、蒋才等，以他们的无私付出、不计回报的帮扶心态，带动了民盟重庆市委会的黄晓彦、杨晓娇，忠县的美术骨干黄伟、方莉等，也投身到“磨子土家画乡”的事业发展中，在管理、服务、经营、培训等等方面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2022年10月，磨子乡农民画推出线上销售，几个月时间就接到了200多份订单。12月，农民画工余善兰、刘翠兰、刘光祥创作的民间绘画作品《五彩坡》《土家菜园像花园》《半城山水满城橘》在“奋进新征程、建功新时代‘成渝地·巴蜀情’”首届川渝两地乡村振兴新农民画联展上分别获得二等奖、三等奖和入展奖。该联展由重庆市文化和旅游发展委员会、四川省文化和旅游厅联合举办，旨在展现川渝两地乡村文化振兴风采。这个成绩距离第一次正式培训也就半年时间。
2022年10月，重庆市群众艺术馆授牌“磨子土家画乡”“重庆市农民画创作基地”；2023年1月，在重庆市群众艺术馆举办“磨子土家画乡”首届农民画作品展，重庆市美术家协会正式授牌“磨子土家画乡”，李毅力被聘为首席指导专家；2023年6月，民盟重庆市委会授牌“重庆民盟助力乡村振兴实践基地”。2023年8月，磨子土家画乡农民画工创作费兑现仪式在磨子乡政府举行。“磨子土家画乡”农民画工创作农民画作品400余件，接到订单近300份。经专业老师评定后按照等次“以奖代补”，农民画作者获得创作费。部分版画拓印包装成文创产品销售，农民画工因此获得了相应报酬。如刘凤英，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画工，她的绘画作品获得市级评选的奖项，绘画收入有2000多元；唐兴元的绘画作品卖了将近一万元……共计20余名画工获得了本次分红，一次性兑现创作费1.35万余元。
2022年10月20日，磨子土家画乡第五期农民画工培训结业仪式
4年时间，磨子土家画乡已培育主创画工60余人，600余件次农民画作品分别在重庆、四川、云南、新疆、浙江等地参展，30余件作品在权威赛事中获奖。2024年，磨子乡“磨子乡村美术馆”建成正式投入使用，成为磨子土家画乡农民画创作基地，构建成“创作—收藏—展览—销售—分红”模式，近两年累计销售额超过10万元，农民画作者年人均增收2000元以上。
2025年春，农民画作品方莉的《黄金路·土家丰收曲》、唐兴元的《欢乐磨子湖》、陈素英的《土家年夜饭》、袁丹的《丰收乐》入选中共中央宣传部、文化和旅游部、中国美术家协会等联合举办的2025年“新生活·新风尚·新年画”美术作品展，春节期间在浙江省湖州市展出。这些作品是由民盟重庆市委会助力忠县打造“磨子土家画乡”而选送，也是“磨子土家画乡”到目前为止进入最高规格展览的农民画作品。
当然，“磨子土家画乡”的农民画虽然成绩可人，但离艺术的范畴是有一定距离的。其只是文化产业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是精神振兴乡村的一个支点。生在乡村、画在乡村，相较于专业训练，重庆民盟画院院长李毅力更加感激自然的馈赠。他说：“与经过专业培训的画家所画出的作品不同，农民画的魅力正是其乡土性，它们表达了乡亲们内心最真实的个性。”
磨子的农民画工已经蜕变，能“田间握锄头，进屋拿画笔”，耕种之余，也可吃上“文化饭”。
为进一步把“磨子土家画乡”品牌持续做靓，前不久，驻乡工作队又召集磨子乡、重庆民盟画院、忠县文化和旅游发展委员会及教育委员会等单位召开画乡建设发展评估会，商定要将“磨子乡村美术馆”打造成为高标准示范美术馆、县级美术课堂，同时以农民画为载体，开展送文化进社区、进养老院等活动，助推“画乡”多元发展。
作者：泥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
